一心求死的赖先生
发布时间:2022-10-12 点击数: 447
今天的故事，来自一本书《寿命是自己一点一滴努力来的》，这是书的作者自己亲历的事件，故事中的我，指的是作者本人，当时她应该是在任的法官。
作者是极为心善的人，罕见的大善，所以她的很多行事在我们一般人眼里有点难以接受。作者为台湾人，所以故事发生在台湾。
赖先生是死刑犯，案发时，他是某工地的主任，把一位来公司预定房屋的女孩先奸后杀了，而且这位小姐是来订房子的，所以身上带着巨款，也全部都被搜光。
说也奇怪，我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犯人，似乎不管警察怎么说怎么写，他都一一招认，怎么定罪都行，不喊冤也不辩解。更奇怪的是，在进行现场模拟的时候，他一直在请教身边的警察，是不是这样？看起来倒像是要警察教他当天是怎么犯案的，生怕自己做的和笔录的不同，看起来像担心自己的重演现场和实际不符合。
这事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：求生是人的本性，此人看起来却一直在认命，毫无挣扎现象，一心求死。
经过调查，发现很多有利的物证和人证，都能证明他不是这件凶杀案的嫌犯，但他不愿意上诉，也拒绝翻案。我心里好生纳闷：他到底是怎么了？为什么一心求死，活得这么不耐烦？
我和犯人的关系一向很好，我向来把犯人当亲人来关怀照顾，但赖先生毫无求生意志，让我很不能理解，也觉得不能谅解，我始终相信，他一定有隐情。
于是我就在深夜到了看守所，从睡梦中把他叫醒，一起到会客室密谈。
他刚开始，什么话也不说，只是静静地低着头，听我说了一句又一句的真心话，但不管我怎么讲，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，他都一言不发。
后来，我看他一心求死，而我一点都帮不上忙，心里觉得特别难过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，越哭越失控，几乎哽咽到哭不出声了。
他愣住了，呆呆地看着我，说：“请别哭了，我是死刑犯，哪值得您为我哭呢？我的生命连蝼蚁都不如，您怎么会这般为我牵肠挂肚呢？”
他自己也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下了眼泪，说：“看您这么难过，我还是告诉您好了。”
原来，在二十年前，赖先生在高雄当兵时，趁着放假和同部队里的朋友去大贝湖玩。大约下午4点多左右，他们看到两位时髦而漂亮的女孩，就起了歹心，合力把她们骗到隐秘的地方，施加轮暴，再把她们杀死，把她们的财物都搜光，然后丢弃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。然后他们就从容回部队报道了。不久，部队转移了，他们也就远走高飞了。
自从做了那件事后，赖先生心里很不安，退伍之后，他还曾经找当时一起犯事的朋友去自首，但朋友坚决不肯，因为那是死罪。于是赖先生很多年来，时常对空拜祭这两个被他们杀害的女孩，祈求她们原谅。
赖先生退伍后就成家了，他的太太很贤惠，生有一男二女，二十年后的现在，他的大儿子和大女儿已经读到大学了，小女儿也快升上高三了。
我说：“我听他们说，您应该是冤枉的，我真想不通，您有这么幸福的家庭，这么优秀的子女，为什么一点都不想活了呢？”
他说：“二十年前，我杀了那两个女孩，就死有余辜了。而我却一直不敢面对法律的制裁，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。但是最近，和我一起犯事的那个朋友，他的两个女儿都被奸杀了。他的大女儿毕业旅行时，因为不小心脱了队，被歹徒盯上了，死得好惨。他的二女儿，读夜校放学时，在自己家里的巷口被歹徒绑架到了偏僻的地方，被强暴后分尸了，死状更惨。”
他说：“我看我那朋友的两个女儿这样，就想到我的两个女儿，再下去，可能就要轮到我家了。我怎么舍得因为我以前犯下的罪，让我的两个女儿无辜被害呢？杀人偿命，我愿意自己被处死，来赎罪。”
他说：“我两个女儿一定会死，这是恶有恶报，是绝对逃不掉的！”
让所长带走赖先生后，我一个人坐那里流了很久的泪，静静地想着。以他的冤情，他供认不讳，他一心求死，想要翻案是很难的。
最后，我决定完成他的心愿，也请同事们别再深入追究。
赖先生被处决后，我请朋友帮忙，帮助赖先生的夫人做点小生意，并每年帮助他的三个孩子注册，直到大学毕业。而他的小女儿，还出国留学读到博士。
后来，赖夫人告诉我，和他一起犯事的朋友，仍然不肯自首，有一次，在歌厅里遇上黑社会火拼，被不长眼的流弹射杀了。
赖先生也知道他顶罪的这个案子，是他的一名年轻的同事干的，但这个年轻同事的妈妈是寡妇，他父亲因车祸去世，留下他这名遗腹子。这名同事家三代单传， 如果他被处死，那就断了香火了，而家里的母亲和奶奶，也将无人照料。
赖先生的三个子女，认为我养育他们、教育他们是因为我误判了他们的父亲的罪，所以才做良心上的赎罪罢了。尽管他们也来问我，为什么他们的爸爸非死不可，我只告诉他们：“你爸是为了挽救一个年轻人的一生，而替对方死。”
我没有告诉他们二十年前的事，是因为我不能让他们的父亲的形象毁灭。
后来，这三个孩子都能独立后，我觉得我的责任已经尽完了，也就没有和他们来往了。现在算起来，他们都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。
赖先生以自己之命，做了自我救赎，也救了自己的子女，同时也为同事留住了香火，至于那位真正的罪犯，报应也是迟早的事情。
当我们因为无知或者冲动犯下过错，诚心悔过，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，还有补救的余地，最怕是死不悔改。
